母亲的麻线人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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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 发布时间: 2021年05月07日 |
我小时候,老家所在的那个小山村,最常见的景象,是一群媳妇聚拢一块,一边啦着闲呱,一边纳鞋底,母亲是其中的一员。那时候,农村普遍贫困,少有人家能够买得起鞋,又缺乏先进农业技术,成年人爬山过岭,推车倒粪,挑水灌苗,锄地收割,特别费鞋;小孩子又天性好动,在街巷捉迷藏,在野外打山仗,从早到晚不着家,比大人更费鞋。因此,纳鞋底做鞋子,成为家庭妇女的重要活计。
纳鞋底,就是将碎布糨好,一层层厚厚叠摞,用针线密密麻麻勾连起来,做成耐磨的鞋底。做一双鞋子,要耗费不少的麻线。而麻线来源于一年生桑科草本植物——麻,至于是叫苎麻,还是大麻,我不清楚。印象里,生产队专门划出一块地种麻,春生夏长,秋初收获。成熟的麻一米多高,用镰刀贴地收割,一捆捆束起,扔到村西的大湾里,浸泡三两天,捞起后去掉麻杆上薄薄的表皮,再将长而坚韧的麻纤维分离下来,可用于制作绳索,纺织麻布。这个过程,称为“沤麻”和“擗麻”。
在大学读书时,翻阅《诗经》,见《陈风·东门之池》:“东门之池,可以沤麻。彼美淑姬,可与晤歌”,恍然忆起儿时旧事,顿生亲切感。继而,又读到《王风·丘中有麻》:“丘中有麻,彼留子嗟。彼留子嗟,将其来施施”。前者,将麻与热烈浪漫的爱情连在一起,“东门河水,可以来泡麻,女子多贤淑,可以来对歌”;后者追述贤人恩惠,表达感激和怀念之情,“小土山上种着麻,刘家子嗟有功劳。那个刘家子嗟啊,他来帮忙我丰收。”可见,麻对人们生活的影响,由来已久。
时光进入20世纪六七十年代,在我的家乡,麻纤维普遍用于搓制麻线。这活一般是老年人做,挽起裤腿,抽取几根麻纤维,置于膝盖以下的腿梁上,用手来回搓,便得到一根根结实的麻线。有了麻线,就可以纳鞋底了。纳鞋底是个力气活,只见母亲先用锥子针在糨鞋底上扎出小孔,再把穿了麻线的针,顺孔而过,沿着画好的花样一针针纳下,每一针过后,都需要用手勒紧,以使针脚密密实实。这样做出的鞋子,才耐磨耐穿。
尽管母亲是纳鞋底的高手,做活儿又快又好,但我们兄弟姊妹八人,加上祖母、父母,十一口人的“千层底”布鞋都由母亲一人来做,她还要生火做饭,照顾全家人的吃喝,还要到生产队参加间苗子、棍麦子、选黄烟等农活。其辛苦可想而知。
冬天昼短夜长,虽是农闲时节,但母亲却更加忙碌。白天,母亲要推碾推磨,洗衣做饭,喂鸡喂猪,为一家人的生计奔波;晚上,母亲要缝衣服、纳鞋底,给每个孩子做新衣服、新鞋子,以迎接新年的到来。很多个夜晚,我一觉醒来,都看到母亲把脸凑向煤油灯,不停地穿针引线。
农村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,生活逐渐好了起来,母亲也逐渐不再给家人做鞋,但陪伴她多年的锥子针、顶针,还不能收拾起来,母亲是小脚,买不到适合的鞋子,她还需要给自己做。但母亲老了,她眼窝深陷,弯腰驼背,做鞋子越来越费劲,我总疑心这是多年靠近昏黄灯光缝纫造成的。
母亲故去十一年了。想起她的麻线人生,我心里热热的,眼中湿湿的。我明白,无论时光怎么流逝,我对她的思念都如那一根根麻线,绵延不断,永无绝期。 来源:山东法制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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